2006-4-14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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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與其親疏有別 不如君臣有義／文﹕馬家輝
與其親疏有別 不如君臣有義／文﹕馬家輝
2006年4月11日
【明報專訊】特首曾蔭權親自出席傳統左派的政黨會議，其後更派政府高官前赴內地參與該黨的路向活動，連出兩招，把特區政治帶進了一個詭異階段。
說是「詭異」，因為這是前所未有之破格治局。
在港英殖民時代，最初固然沒有什麼政黨政團，縱使其後漸有雛形，港督如果有話要講、有重要的事情欲加游說，只需派遣副官撥通電話，各黨各派的話事人無不像電影《黑社會》裏的堂口幫主，或喜形於色或氣急敗壞地來到港督府叩見聆訓，豈會由手握龍頭棍的「阿公」紆尊降貴到地區堂口說明解畫，更不會另派站立於左右兩旁的「白紙扇」和「雙花紅棍」去跟街頭巷尾的金毛少年搖頭起舞。
即使到了董建華的「中國人當家作主」年代，其跟傳統左派曾有一段水乳交融的密切關係，但再親，亦未至於親到要去政黨的中央常會「報告」施政﹔就算到了建華末年之跛腳兼腳痛年代，其威信再如何不濟，亦未至於要派左右輔臣去跟政黨稱兄道弟。董先生有他的封閉，卻也有他的尊嚴，他明白自己是一位需要同時面對眾多政黨的特首，出席政黨會議畢竟有別於在酒會上舉杯相碰，特區雖然沒有民主普選，但他始終是「特區的首長」而非「政黨的首長」，有些事情，或許在心裏很想做，可是，就是不能做。
如果遠看台灣，更知此事不尋常。馬英九最近在美國風光出訪，挾英雄之姿而返台灣，雖是威風八面，連陳水扁都想聽聽他的訪美心得，也想游說國民黨支持通過軍購預算，但陳水扁終究有他的總統尊嚴﹔他是找馬英九來總統府「談談心」，而不是自己出巡到即將正式過戶賣給財閥集團的仁愛路國民黨中央總部看望小馬哥的一張俊臉。
沒錯，奸詐陰邪的陳水扁是民進黨的大哥大，但他終究是「全民的總統」而非民進黨的總統，在這點關乎政黨政治發展的「行為倫理」上，他守得住分際，不會因為日夜受到國民黨咒罵而亂了套，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弱勢而脫了軌。
就「領導者 Vs. 政黨」的政治細緻而言，曾蔭權先生猶有遜於董建華和陳水扁者也。當曾特首決定出席政黨的內部會議，等於公開宣布他不再把政黨政治的良性發展軌道放於眼內，為求施政順暢，為求政通人和，他不惜罔顧「行為倫理」的合宜性，甚至不惜負起有違「程序正義」的政治風險，把自己的政治前途跟特定的政治社團加緊綑綁，如此意志，就短期的施政效率來說，或許確是曾先生之福﹔ 但就長遠的
政黨政治發展來說，卻未必不是特區之禍。
對這一切，不消說，傳統左派是全心受落，因此，該黨領導人笑咪咪地說了一句非常動人的回應﹕親疏有別，很正常。
親疏有別﹖不提則矣，一提這四個字，便如搖起一個幽幽銅鈴，足把中國數千年來的政治魂魄全部召回。
巍巍壯哉中國，自秦漢而唐宋、由明清而民國，儒家禮教時盛時衰，但其五倫觀念大抵仍為中國社會之運作基石。人類學家費孝通喜說中國社會着重的是「差序格局」，像一顆石頭扔進水裏，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小圈圈外有中圈圈、中圈圈外有大圈圈，中國老百姓依據血緣、地緣、官位等不同屬性互為相認，然後知所進退、明其應對﹔差序格局，是中國人的關係宿命，跟歐美現代社會所強調的「團體格局」有着本質性的對立，不一定更糟糕，但在許多方面始終跟現代社會運作的期待標準有所扞格。
可是，最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傳統的儒家觀念裏，「差序格局」或「親疏有別」仍然不是鐵板一塊的壟斷判準，因為，在人與人的關係裏，除了「親疏」，尚有仁、有義、有禮必須遵守，合符仁義禮的「親疏」，才是儒家老夫子認可的「親疏」，正如《禮記》所言，「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亦如《孟子》所云，「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唯有建立在親義別序信的合理基礎上，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才算是得宜之倫。
由這角度看，如果政黨領導人和香港特區首長真的相信中國傳統、相信傳統裏的「親疏有別」，便應都「有」之以禮、「別」之以義，不要以政黨政治的公平良性發展作為代價，用自己的「親疏」來擾亂香港的政治行為倫理。如果真的要回歸傳統，與其強調「親疏有別」，不如乾脆看重「君臣有義」，在公義的基石上，彼此在適當的地方、於合宜的場合、用公平的方式，相見談心、交流溝通。
若能如此，中國老祖宗想必撫鬚微笑，笑曰，孺子可教也。
馬家輝
資深傳媒人